窗外起了风。不知是不是天气不好的缘故,风越吹越大,整个船舷都摇摇晃晃,“咔哒”一声,有什么东西从窗户上掉下来,砸落在地。床上的人睡得不安稳,翻了个身。快睡着之际,又是“咔哒”一声。随着一阵滚动的声音,小小的硬物啪嗒撞在床脚上。唐玉笺迟钝地睁开眼,反应许久,掀开被子坐起来。她身上透着股不自然的粉,脸色却极为憔悴,脑袋昏昏沉沉的,像喝了两斤假酒。回头一看,发现窗户开了一条小缝。窗棂上有一层阴影,像有什么东西堆在上面。她扶着桌子,赤脚踩在地上,走到窗边,毫无防备一手打开窗户。哗啦哗啦——无数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汹涌地涌入房门,朝她兜头砸过来。唐玉笺一时不防被砸了脑门,捂着额头痛呼一声蹲下,又不小心踩到了什么,脚下一滑,整个人向后摔去。哒哒哒哒哒哒……密密麻麻的声响在地上弹跳着。后背硌得生疼,唐玉笺被砸懵了。她睁开眯起的眼睛,辨别出地上散落着深浅不一的蓝色珠子,几乎将小小的房间地面填满,粗略看去,竟然……有上百个?唐玉笺的游魂附身卷轴,化成人形是受了路过的仙人点化,真身是一柄卷轴,没有妖丹。周围的珠子浮出淡淡妖气,越聚越多,没有任何攻击性,可太过密集哀怨。甚至隐隐约约能听到悲哭声。她分辨不出,也不知道对其他妖物而言,眼前这一地珠子是什么宛如地狱的凶恶场景。原本就不清明的脑袋被满屋子妖气冲撞得更加浑浑噩噩,身上的燥热又一次涌动起来。血气与妖风压得她窒息,无法再在这个房间再待下去,脚下踉跄着踩过那些珠子,推开门走出去。关上门的刹那,似乎看见屋子里挤满了人。空气中飘着一股异香,唐玉笺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。循着香气,一步一步向前走。厚重的雾霭阻挡了曦光,目之所及之处都蒙上了一层白雾。东西两苑,碧瓦朱门,一路上没撞上什么人,每一扇门窗都是紧闭的。此时是画舫的休息时间,妖物们惯常昼伏夜出,这会儿都在房内休息。可怎么连夜巡的护院打手都没了?空气中弥漫着异香。唐玉笺无意识舔了舔嘴唇,感觉到微妙的饥饿。她的身上已经不怎么痛了,可是难以言说的潮热从小腹一阵阵涌向全身,沸水煮烫过一般难忍。枫林苑的亭台楼阁皆建在一片枫林之后,曲径通幽,中间隔着潺潺的水渠,九曲连转的长廊,还有一池红尾鲤鱼。池塘边停着小小木船,接天莲叶的荷叶,长着水草蒲苇,还有鸭子,红掌拨水的样子很可爱。唐玉笺喜欢过来喂鸭喂鱼。今日有雨,该吃清甜爽口的藕段,烧鸭笋,配上枇杷酥烙就更好了,莲子可以用蜜熬软烂了拌进藕粉里,鸭子烤成酥皮也很有滋味……好吃,荤了头了。前舫的歌舞彻底安静下去,这里几乎听不到任何风声。唐玉笺梦魇似的对着不远处的莲蓬发呆,整个人静止了一般。池塘周围零星躺着几个人,他们一动不动地仰倒在原地,不知是不是在偷懒。她懂,她也经常来这里偷懒。璧奴还会给她剥莲子吃……正想着,耳旁幻听似的,出现了略有些熟悉的声音。“放了我……求,求你……”“我不知道……我什么都不会说……”唐玉笺转过头,目光先是被不远处一道高挑修长的黑影吸引。那人半倚在水廊的玉栏上,池塘的水面平静,几片睡莲静静地漂浮其上,旁边仅有一盏琉璃灯相伴。从唐玉笺的角度望去,对方几乎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中,只有那轮廓分明的下颌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金色。他的脚下,踩着一个人。垂下的那只手上持着一根树枝,却如持着一柄利剑般,轻柔缓慢地摩挲着地上那人的喉咙。略微施力,像是要刺进去。“求求你,求求你放过我……”剧烈的痛苦使得地上的人不住地颤抖,他的脸色苍白,眼珠里满溢着恳求,无助地仰望着掌握他生死的人影。“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!我对今夜的事一无所知……我什么都不会说的,求你,不要伤害我!”半晌,唐玉笺像是醒了似的,抬起脸在空中嗅了嗅,站了起来。浓烈的异香,就是从声音发出的方向传来的。潮湿的池塘冰凉阴冷,只有一盏水灯将这一方天地照得昏暗。青年的绿眼睛中泪水盈盈,但低头的人却面无表情,无视了他涕泪模糊的求饶,仿佛脚下踩着的只是一块石头——淡漠,冷冽,不似看活物的目光。他像高高在上的神灵,长了一张慈悲面,却用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他,和看一只渺小的蝼蚁没有区别。璧奴知道自救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,只能祈求有人能够救他。可周围都是尸山血海,那些被他们奉为大妖的沧澜族死如蝼蚁,璧奴知道,画舫上不会有人能救得了他。可就在利刃即将割破青年的喉咙的时候,有人来了。池塘边出现了一道瘦弱的身影,只能勉强看到轮廓。是个女子。璧奴心里发凉,牙齿因恐惧打颤,嘴唇翕张,想提醒对方快逃。就待张嘴之际,将璧奴踩在脚下的少年忽然单指抵在唇间,轻轻地嘘了一声。地上的人立即噤声。少年回眸,鎏金的眼瞳多了一层戾气肆溢的血色,微微歪头。唐玉笺一只脚没有穿鞋,踩在干涸的树叶上,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咔嚓声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。她没有注意到,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尸体,以及在堆积如山的护卫。尸骨中还有人尚存一息,伸出手。她只感觉到有人轻触了自己的脚踝,气若游丝,“救……”就只听见一个字。她低下头,发现脚边什么都没有。再抬起头时,面前多了一个人。少年无声无息出现,不知从何而来,身上的气息此刻如同恶鬼,面向唐玉笺的表情却异常温柔缱绻,仿佛戴着一副含笑的面具。眼底没有温度,翻涌着阴郁的杀戮欲。不紧不慢擦去手指上的鲜血,他神色自然地牵起唐玉笺的手,拢在冰冷的掌心,“怎么出来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