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雨说下就下,顷刻便沥沥淅淅地飘下来,由小到大,来势汹汹。 赵胤一来,水洗巷就热闹开了。 锦衣卫将张捕快家的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,院子里的火把将潮湿的阴宅照得通天亮。 有了官府的人,那些关门闭户的老百姓都涌了过来。 有了光,有了人,阴森恐怖的气氛被打破,时雍缓口气,仿佛这才重新活过来。只是,如同水里刚打捞起来的一般,浑身湿透。 院门口围满了水洗巷的百姓,议论纷纷。 又死一个,水洗巷是不是被诅咒了啊。 当真是吓死个人。 这几日夜里,你们可有听见一个女子的哭声 怕不是张家姑娘回来索命了。 挂梁上那小子是老张的徒弟于昌吧看着眼熟…… 周明生刚才差点被白衣女鬼吓尿了裤裆,这会子人多起来,他胆也大了,走到人群前面就挥手。 锦衣卫大都督在此办案,不得喧哗。都散了散了,有什么好看的 周明生人高马大,腰挎大刀,典型的衙役形象,尤其这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更是吓人,人群一听是锦衣卫办案,还有大都督在场,短暂的紧张和安静后,爆发出一阵振动天地的跪地磕头声。 大都督救命啊! 官老爷,你一定要给水洗巷的百姓做主啊。 自从张捕快家出了事,这水洗巷整日不得安宁。 一到晚间就有厉鬼使坏,老张家附近这几户都搬走了。我们住得远,也是天不黑都不敢出门了…… 他们一人一句,有些是添油加醋杜撰出来的,有些是夸大其词,以求得到官府的重视。 谁也不愿意与一个闹鬼的凶宅毗邻,老百姓好不容易得见锦衣卫上官,自是竭尽全力地寻求解决的法子。 天下着雨,路面早已湿透,那些人却是浑然不觉,跪在地上,一片片的磕头。 谁是里长 赵胤突然开口。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,满身冷意。 人群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后面一个瘦干的老头身上。 老头子约摸六十来岁,在赵胤逼人的目光下走出人群,两条腿都在打颤, 大,大人,老头子我,我是里长。 你来说。 赵胤一动不动,什么也没做,冷冷三个字刚出口,里长就哆嗦一下跪了下去。 大人饶命。 朱九横刀低呵,没人要你命,好好和大都督说话。 是,是是。 老头子一连说了几个是,把水洗巷闹鬼的事大体说了一下。 与百姓们七嘴八舌说的那些话差不多,只是更为具体,例如家里的狗无端狂叫,养的鸡也夜不安宁,婴孩夜夜啼哭,池塘里的鱼隔三差五的翻肚,不少人听到有女子夜间呜咽…… 他们把一切都归咎于闹鬼,最后,里长甚至下了断言。 那个女鬼不是张家的姑娘,而是,是时雍。 时雍一听,扬了扬眉,你认识时雍 里长摆了摆头,小儿曾在楚,楚王府当差,见过时雍的模样,他不会认错—— 人群一听说是时雍,面面相觑半晌,更是吓得脸色青白,对赵胤叩拜不止。 大都督,救救我们的命啊,女魔头又出来作恶了。 求大都督给老百姓一个安生吧。时雍不除,这日子没法过了。 张捕快一家死得蹊跷,我们早就怀疑,是时雍的鬼魂出来害人…… 赵胤听着,半晌没有说话。 时雍看着他肃冷的脸,面无表情。跪在地上的人群也是惶惶不安,都不知道这位传闻中的活阎王会怎么做,不敢动,不敢起,忐忑地等待着,在寂静中汗毛倒竖。 冷寂片刻,赵胤平静地说:本座定会捉住这只恶鬼。 人群又是千恩万谢。 报—— 火光烁烁闪动,杨斐带着两个侍卫返回,抱剑拱手。 爷,没有看到人。 赵胤没有作声,看了时雍一眼,朝举火把的侍卫使了个眼色,径直朝于昌的尸体走去。  p; 有了他打头,一群人都跟过去想看个究竟。 时雍见状,等一下。 赵胤回头看来,她沉着眉,保护好现场。若现场遭到破坏,很多痕迹便没有了。 这个时代没有痕迹鉴定的工具,但是必要的保护措施还是有一定的作用。 赵胤抬手阻止了侍卫跟随,眼神定在时雍脸上。 你跟我去。 嗯。 时雍没有多说,跟在他的背后。 夜风吹过来,将于昌身上宽松的衣服吹得一摇一摆,空荡荡的,一个瘦小的人悬挂在那里,尸体似乎也在跟着晃荡。火光照着于昌的脸,白惨惨的,舌头长长吐出来,很是恐怖。 时雍站在尸体前方,许久没动。 赵胤问:可有看出什么 时雍转头,眼皮微眨,吊死的。 …… 脖子就挂在麻绳上,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吊死的,还用她说吗 杨斐不服气的哼一声,你能不能说点我们看不到的 时雍嘴角掀了掀,他杀。 你怎么看出来的 喏。时雍抬头,努了努嘴,尸体挂在梁上,脚底离地至少三尺,地上没有椅子凳子,他还能飞上去将脖子套绳子上自缢不成 时雍说完顿了顿,眼底有阴影闪过。 当然,如果当真有鬼作恶,算我没说。 赵胤目光微凉,看着她问:你信鬼神之说 时雍没有马上回答。 当看到那张与以前的她一模一样的面孔后,她再想想自己如今这幅模样,已然不敢斩钉截铁地说出没有这样的话了。 赵胤扫过她苍白的脸,回头命令。 叫仵作。 …… 宋长贵大半夜被叫过来,验了尸,又陪着勘验了现场,说法与时雍一致。 于昌确实是吊死的,只是,张家门窗完好,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,那么,于昌是怎么进去房子里再把自己悬挂到梁上的 如果找不出凶手,这一切,除了女鬼作恶,似乎解释不清了。 杨斐瞅着时雍,又看一眼缩在角落里那只恶犬,爷,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。 赵胤冷声:不知就闭嘴。 ……杨斐被噎住。 片刻,他轻咳一下,抱剑拱手,低下头,黑衣人只有阿拾一人见过,她大可以撒谎。 时雍皱眉,你看不到打斗的痕迹吗 痕迹可以伪装。杨斐眼皮一翻,就是不信她,你还是先向爷交代清楚,大晚上为何会来水洗巷吧 原本张捕快一家的死,就与她有牵绊。 不说杨斐,连时雍自己都怀疑自己。 我说是狗带我来的,你信吗 杨斐冷哼一声:你这嘴可有一句真话 时雍勾唇:大黑只是说不出,但大黑一定是看见了什么,才会来叫我。 时雍的狗,为何与你亲近杨斐步步紧逼,见赵胤不说话,又挑眉啧了一声,难不成你让爷去审问一只狗,谁是凶手不成 不用。时雍冷声说着,指了指房顶。 黑衣人曾在房顶潜藏,‘女鬼’也出现在屋顶,肯定会留下痕迹。 从一户人家借了梯子,时雍爬到刚才黑衣人躲藏和潜逃的房顶。 可是,放眼一望,湿漉漉光洁一片,哪来什么痕迹 这雨下得不是时候,洗刷了现场,又没有后世的痕迹鉴定仪器,要如何证明 杨斐在下面吼,怎么愣住痕迹呢在哪里 没人相信她能找出痕迹,都觉得她只是说大话或者在遮掩什么,就连宋长贵也揪起了眉头。 阿拾,你下来! 时雍没有说话,慢慢从梯子上爬下来。 杨斐哼声,一脸怀疑地看着她。 编不出来了吧阿拾,你最好老实交代—— 时雍冷冷剜他一眼,转头看着赵胤。 我要火把,镜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