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时二刻。 有人高声报时,那嗓子尖得人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。家眷们情绪更是激动,兵丁们拦着吆喝着肃立着,怕最后一刻这些人会受不住刺激乱来。 叫喊的人嘴里只有屠勇的名字,那些人也都是屠勇的家眷,石落梅跪在那里,听着耳朵里的叫喊声,发现黑压压的人群里,没有一张相熟的面孔。 不由就想到时雍问她的那句话。 在她行刑时,最舍不得她,最为她痛心的人是谁 没有人,没有一个人来送她最后一程。 既无留恋,是该走了。她想。 人犯,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石落梅默默抬起头,看了看监斩官,将视线落在赵胤身上。 幸得大都督成全,能得个好死。我想给大都督磕个头。 赵胤面无表情,不必。 石落梅垂下头去,身子尽力往下躬了躬,以表心意。 没有骑木驴,而是砍头,对她来说,这是莫大的恩惠。她这一鞠出自真心。 可谁也没有想到,就在她头垂下去那一刻,人群里突然掠过一道冲天的火焰,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被点燃,一团火焰迅速燃烧起来,落在人群如同投向了马蜂窝。 啊! 人群里失声惊叫, 恐慌蔓延,叫爹叫爹的声音此起彼伏—— 火油! 有人劫法场。 快跑! 直接拿浇了火油的东西点燃往人的身上丢,谁受得住 时雍遥遥望了监斩台上的赵胤一眼,示意乌婵带着娴娘闪到一边去。 砰! 巨大的爆炸声传入耳膜,炸得好多人这一瞬都耳朵失聪,听不到声音了。 有火器。快逃啊!骚乱四起,人群在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欲的支配下,再也顾不得持枪佩刀的兵丁会不会抓人了。他们不敢往后方退,全部往监斩台前涌。 那里的兵丁和锦衣卫最多,戒护最严,也最为安全。 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,先是着火再是火器爆炸,这声浪与哭声喊声交杂一起,把法场衬得像个人间炼狱。 在大晏,百姓可买鞭炮,但火器是禁物。 贩卖、私藏火器,都是诛九族的大罪。 自永禄帝登基到如今的光启帝,前后几十年,京师城的百姓都不曾见过这么烈性的火器。陡然爆开,浓烟四起,炸飞的碎屑飞得极远,路边摆摊的一个篷顶也燃烧起来。 这里不安全,我们得赶紧走。乌婵皱眉看着时雍,拉住娴娘,利落地往安全地带走,想要离开法场。 走不掉的。时雍凝视着混乱的人群。 为什么乌婵不解。 时雍道:法场上这么多人,锦衣卫还有伏兵,出事之后,是决计不会让人随便离场的。若是人都涌出去,还往哪里去缉拿凶徒 这里已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。 说不定,赵胤正在等着凶徒前来呢。 乌婵一听,倒吸一口气,不让人走是要将大家活活烧死在里面吗 不会。 时雍说完,看向最初爆炸的那一片人群,只见一人胸口中刀突然倒了下去。有几个做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被同样便服的锦衣卫卸了凶器,反剪双手跪在中间,剩下的人在衙役们的疏导下有续往两边散开。 开始收网了。这火烧不起的。 很显然,赵胤早有预期,人群里埋伏了不少的锦衣卫。 乌婵哼了哼,嘲弄地一笑。 这位大人还真是草菅人命。 时雍淡淡说:这也怪不得他吧,是人都喜看热闹,阻止不了。凶徒突然袭击,更是无法预料—— 乌婵偏头,看着她一动不动。 时雍奇怪地回视,干嘛这样看我 你竟然为这个刽子手说话 锦衣卫名声不好,赵胤更是个手辣心毒的活阎王,在人们嘴里没什么好话。以前时雍和乌婵在一起,没少骂过他。 这怎么突然就转了性 乌婵觉得不对,看向她怀里的小毛孩子。 不用管我。赵云圳小眉头挑挑,我不会说出去的。 时雍敲小团子的脑门,望向站在监斩台上的赵胤。 他在冷眼旁观这场闹剧,离得不远,时雍几乎能看到他冰冷的眼里迸射出的暗光。 火器被缴获,火也被扑灭了,死里逃生的里逃生的老百姓出得一身虚汗。 大都督有令。 人群里,魏州横刀而立。 今日在场的人,须得验明身份,核查来历方可离开。擅闯关卡者,斩立决!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。 午时三刻到! 报时声尖利的响起,将人群的注意力再次拉回刑台上。 凶徒闹事劫场,并没能如愿。伤了几人,已有官府衙役将伤者带了出去,剩下的人们,死里逃生——继续心惊胆战地看杀头。 斩! 令牌落地, 又重重地弹起, 刚受过凶徒袭击的法场上至少上万之众,刚还喧闹不止,可一声斩落,竟忽然的寂静下来,人群屏紧了呼吸,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,万千目光都盯着刽子手高高扬起的刀—— 阳光落在刀柄上,烁烁发光。 刀落下, 就要饮血要命了。 胆子小的闭上了眼睛。 可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,一道嘚嘚的马蹄声却从人群背后清楚地传了过来,人未到,声先至。 刀下留人。 那是一名策马奔来的小太监。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,小太监骑马从中而过。 到了近前,这才翻身下马,对着惊疑的人群高声呐喊。 传陛下口谕,怀宁公主与兀良汗王阿木尔巴图大婚在即,为感念天下苍生,不宜再生杀戮。今日起大赦天下,免人犯死刑—— 轰! 人群再次变成了马蜂窝。 一场刑决,几番波折, 如今再来一道陛下口谕,急转直下—— 人群兴奋激昂,不论是人犯的好运道还是众目睽睽下宣布的怀宁公主大婚,都足够挑动人们的神经。 时雍几乎下意识望向台上。 赵胤的脸,平静得找不出一丝情绪,冷漠的双眼一如既往让人望之生畏。 看不出意外,也看不出不意外。 而白马扶舟站在他的身侧,一张脸似笑非笑。 大都督好算计。 白马扶舟声音很小,在喧闹的人群掩盖下,除了近处的赵胤无人听得见。赵胤没有回应,淡淡看了白马扶舟片刻,眼眸微凉。 扶舟公子又何尝不是 赵胤冰冷的面容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。 到明日,就该叫你厂督大人了。 白马扶舟看着台下的热闹场面,眼神里幽光闪过,轻笑一声。 大都督算无遗策,我得多谢你成全呢。 ———— 人犯都被带走,法场上的硝烟散去。 校验和搜身的关卡分了好几个,人群陆续排队往外走。 时雍同乌婵和娴娘走在一起,见娴娘又笑又哭,神色却有些凝重。 没事吧 她这话,好像是在问娴娘。 可乌婵知道,她问的是燕穆他们。 乌婵在人群里观望一下,皱了皱眉头,应当是没事。 燕穆是个稳重的人,既然来了,定会想好对策。 但今日刑场发生的事情,谁也料不准呀! 乌婵说得不那么确定,时雍心脏微绷,目光在四周搜索着。 人群像一条弯弯曲曲的蛇,慢慢往前移动着,关卡上的兵丁们全身甲胄,满脸警惕,根本就没有一个能逃过检查。也就是说,燕穆他们必定要从关卡通过。 而燕穆、云度、南倾…… 他们都是时雍一案的通缉犯。 时雍汗毛隐隐张开。 做什么的 一起的,我跟前面的一起的。 你们几个,站住,等一下。 你,过来!还有你,都到这边来。 前面突然喧闹起来,时雍抬头望过去,那个被兵丁叫住的男子头戴斗笠,身形高大,虽说脸上布满了皱纹,肤色也涂染得黝黑了一些,她还是认出了是燕穆。而他手上推着一个轮椅,坐着个腿脚不便的少年,身侧还站着一个小厮打扮的少爷。 是他们。 时雍看了乌婵一眼,跟上。 乌婵心里也敲着小鼓,觉得要坏事儿,赶紧扶了娴娘跟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