折腾了一天,温眉很快就进入梦乡。可上官轩,却怎么都睡不着。即便这半个月来,他风餐露宿,身体疲惫到不行,但一闭上眼睛,耳畔就总是响起温眉的那一句话。【你也是个父亲。】于是,渐渐的,脑海中出现了越来越多过往的画面。他看到温眉第一次有孕,他对腹中的孩子充满期待。但凡空闲下来,总会摸着温眉的肚子说:“孩子啊孩子,我是你爹爹,你要乖乖的,不能让你娘亲受罪,知道吗?等你平安出来后,爹爹和娘亲一定会好好疼你爱你,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。”他看到上官子越乖巧听话,很少哭闹。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,他都表现得很出众,鲜少让人操心。他看到已故的父亲,抱着上官子越都舍不得撒手。一句句喊着‘乖孙’,还把乖孙往空中抛,逗得上官子越咯咯笑。他看到上官子越还是一个小小的粘人精,自己走路都走不稳,却总要当个小尾巴,跟在他的身后。不管他是处理公务还是练武,那粘人精都在一旁守着。只要他抬头看过去,对方肯定会笑着喊一句:“爹爹~陪我玩~”这样的画面,真是让人感到幸福啊。黑暗中,上官轩嘴角悄悄勾起。他明明是清醒的,可此时此刻,却仿若做了个美梦。直到脑海中画面一闪,上官子越两岁了。上官轩的笑容僵在脸上,心里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痛苦。他看到自己的无能!看到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,都无法参透神功!他看到父亲临死前,把‘飞龙在天’传授给年仅两岁的上官子越。看到父亲拉着自己的手,叮嘱道:“子越骨络清奇,能吸收神功,将来必定比你有出息!你一定要好好培养他,让他护好灵剑山,护四国太平。”他看到小小的上官子越因为神功的突然侵袭,痛得浑身是汗,止不住抽搐,直到昏死过去。看到上官子越在无数个日夜里,被浑厚的内力折磨得死去活来,哭天喊地。“爹爹,爹爹救我。”“痛,爹爹我痛。”“爹爹不疼我,娘亲也不疼我。”“爹爹,我要水水,我好热,有大火在烧我。”“爹爹,我不练功,呜呜呜,我不要练功。”“爹爹,我身体里有个野兽,它要吞掉我,我害怕!”“爹爹,求求您了,救我……”上官轩咬着牙,捶了捶自己的脑袋。这显然是不好的回忆,他拼了命想将这些画面和声音赶出脑海。可越是这样,他反而记得越清楚。到底是真真实实的存在过的东西,再如何逃避,都不可能忘!而随着上官轩的痛苦逐渐加深,他脑海里的画面,又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儿。上官子越不哭了。上官子越不笑了。上官子越不撒娇了。上官子越变得冰冷又倔强,开始喜欢一个人独处,再也不是他的小尾巴了。上官子越认真读书,经常夜半才睡。上官子越咬牙练功,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。上官子越调整内力,渐渐驾驭了神功,并且在短短的时间里,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上官子越下山历练,挨过刀,中过毒,也受过暗器的伤,但却再没喊过一声痛。上官子越一年年慢慢长大,长成了他最想要的模样儿,长成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,却又与他越来越远,仿若二人根本不是父子。上官轩的脸上,脖子上,皆是湿凉。原来,不知不觉间,他的眼泪早已决堤。怕吵醒温眉,上官轩终是悄悄起床,披着衣裳出了房门。七月中旬的夜,微微发凉,但还不算冷。毛毛雨早已变成了倾盆大雨,打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。上官轩坐在回廊的长凳上,静静反思。逍遥王府如何,他不愿意去想。但上官子越今日的笑容,却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,让他开始反省自己。是啊。反省。从前遇到这种事情时,温眉总是跟他站在一起的,以至于他从未认为自己有问题。即便偶尔觉得自己的教育方法错了,那也是情有可原,是为了灵剑山好,为了上官子越好。然而现在,连温眉都不支持他了,他突然就觉得很孤独。——难道,我真的错了?他开始自我怀疑,并一遍遍去回想着过往自己对上官子越的教育。而这一遍遍的回想,竟回想了一个多时辰。吱呀——一道开门声传来,让沉浸在过往的上官轩回了魂。他赶紧垂下头,抹了抹眼角的眼泪。从隔壁房出来的上官子越见此,不免微微一愣,淡淡喊了句:“爹爹。”“子越?”上官轩听到自家儿子的声音,颇为意外。尤其是看到对方衣着整齐,身上还背着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包时,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。——那小包上绣着什么?——猫吗?——子越怎么会喜欢这种玩意儿?正想开口问一问,却听上官子越道:“被我娘打出来了?”上官轩:“……”男人是要面子的好不好?别说他不是被打出来的,就算是,那也不能直说啊。于是,唬着脸沉声道:“瞎说八道!”“嗯,是我多想了。”上官子越垂眸应了句,也懒得理他,撑开油纸伞便要出去。“等等。”上官轩见此,连忙喊住上官子越:“这才什么时辰,你要去哪?”“去玩。”上官子越头也不回,撑着伞走入雨中。上官轩:“???”——在乌黑麻漆的下雨天去玩?——这话三岁小孩都不信!吱呀——就在这时,另外一个房间的房门也被打开。走出来的,是同样穿戴整齐的上官清之。上官清之看了上官轩一眼,颔首叫了声‘爹爹’,便冲着上官子越喊:“大哥,等等我!”言毕,撑开伞就要走,丝毫没有留下来跟上官轩多说的意思。上官轩:“???”——这兄弟俩怎么回事儿?连忙拉住上官清之的手:“天还没亮,你要去哪里?”